甄嬛传同人文摘 短片欢情薄

　　我看着日渐繁华的京师，如果年少时我这么凭栏会有很多人看我，也会有很多人一掷黄金明珠以买得一夜春醉，但现在没有。楼下有金栉玉环相撞的声响，还有软底缎鞋的触地，那是桃夭，留欢阁新近的花魁。我是见过她的，那时她才十五，面容很美，我对她说她会红，如我少年伊辰。不是因为她美，而是我看过她立在无数云霞般的桃花中起舞，红杉破旋如轻盈骄傲的幼狐。骄傲如她，如我，在青楼烟花之地是被视为特别的，那些男人，明明贪恋青春的红润的美好的皮囊，却要在那具皮囊上寻得一些特别，以证明自己的附庸风雅。

　　我叫顾佳仪，这并不是我的真名，青楼女子是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名的，无论有怎样的无奈，那总是家族之羞。我刚至留欢阁时是个戏子，后来又是个娼妓，都是下贱的身份。我年少时的确是很美的，不加上妆时姣好的黑色眼眉干净有如风拂过，盛妆之后兀地就会灵动妩媚起来，整个人如暮霭流岚，弥漫不尽。

　　我的房间在留欢阁最高的地方，那些男子会用千金铺路，只为换得春宵一，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我和所有名妓一样有奢靡而放荡的生活。顾佳仪的名字不必与寻常娼妓并列写在留欢阁前的栀子花灯上，我的油壁香车时常辘辘迤逦而行在京师，我偶会如苏小小般唱一阕黄金缕：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遇到他的时候，我刚刚送走一个寻欢买醉的京官，后脑有热腻的恶心涌上来，细而密的薄汗渗进两鬓，艳丽精致的妆容早被我用蘸了薄荷脑叶的绢帕草草拭去，周身软乏而疼痛，浓腻的沉水香也被寻常不用的檀香所替，这时门开了，他走了进来，身后是管溪。

　　这是我第一次不带妆待客。

　　管溪对我说，这位是甄大人。

　　他笑得和煦，什么大人不大人，管世兄过誉了，在下甄珩。

　　我不该看他的，他笑得那么和煦，让我心莫名地慌，一眼便惹来了痴，甄珩，那是宫中盛宠无极的甄婉仪胞兄，京中的新贵之家罢。我展眉一笑，佳仪见过大人。

　　管溪告诉了我他的来意，用一月时间，伴他演一场戏，代价是三万白银。我捡了几朵淡紫的丁香，丁香放在团扇上，团扇搁在栏杆上。我慢慢地颔首，听起来有趣得紧呢，只不过委屈甄大人，要和一个娼妓故作恩爱了。

　　他看着我，眼神很清澈，唇角慢慢绽出奇异的笑意，姑娘可以关窗了，外面风硬。

　　这真是个有趣的人呢，在一月中，我问他可有妻子。他回答我有，是薛家的小姐，我笑得妩然，薛氏的小姐必是美貌贤淑，但愿她不要伤心大人在我这里白白耗去一月了。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笑得吃力，真是可怕的反应，他有时还会很认真地看着我，我见过那么多男子，他们在我的身上看到的是青春是美貌，我在他们身上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如果我仔细看他们的眼睛，会发现欲望，很炙热，也很恶心。他的眼睛里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到，或许本就无垢的东西是看不出污秽的吧。

　　他提起妻子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有些怔然地说，她不算很美，但是......很好。

　　后来我发现，他竟然不会喝酒，现在不会饮酒的男子即使有，也很少了，尤其是到青楼里来的男子。他说他也喜欢夹竹桃和丁香，他整日整夜地在我的房间里，而他的妻子正有孕在身，我知道外面有什么难听的流言，他也知道，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我在春雨初歇的一个午后听到了楼下的丝竹，婢女告诉我那是管大人在请甄大人听曲庆生。我心中一动，疼疼的，好像是哪里被划到了，我说，告诉她，今儿我要唱。

　　她，是说留欢阁的鸨母衣如，也就是一般妓女口中的衣妈妈，她自然不会拒绝一个花魁自降身份的要求。于是我创了一种妆，胭脂覆睑，嫣媚流波，类似戏妆的妆扮在淡黄的常服下显得奇异而妖娆，上吊的眼眉是凌然一挑的凤眸形状，艳光四射，占尽风流，我隐隐记得那一天唱的是“一世杨花二世萍,无疑三世化卿卿,不然何事也飘零”，我微微抬眸时他低着眼，我眸光垂地时他却又抬眼，眼波闪流中无意相对，我对他横波一笑，他还是那样看着我，目光眷眷不已，满满疼惜之情，又似穿过我看到其他地方去。

　　从此我又开始唱曲，只唱给他看，我还记得那时我是如何沉浸在他的满目柔光之中，我甚至清楚地记得那天午睡方醒，婢女给我的戏单上被他在一阕宫词下画上了圈，我是如何宜嗔宜喜地用胭脂抹去了那首词，赌气一般，撒娇一般，从未有过的小女儿情态一齐流露。那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时光，我从未说过爱他，却天真地想他应该会爱上我，然后，他的计谋成功了，他是皇上最为信任的新贵，他也就理所当然地离开了留欢阁，而我，怅然若失，我明白我已经离不开他了。我听从了管溪与皇后的命令，告发了他，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现在想来我真是疯了，但我不曾后悔，我一直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一个青楼烟花，又何必遵从什么礼义道德，我只知道我要见他，我不能离开他。管溪允诺我，他不会死，他只会被贬，我可以陪着他。

　　他没死，但是他疯了，我没有伤心，我对他说，疯了，就没有人会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吧。他清醒的时候问过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的茜桃和致宁？我知道那是他的娇妻幼子，那不是我所害，一个娼妓还没有如此本事，但我不否认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有过疯狂的快意，所以我对他说是我，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何况我又是戏子又是娼妓，我恨你的妻子，凭什么她能陪在你身边，名正言顺的呢。他摇头，不是，不会是你，你还不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陵容 。

　　陵容？我静静地抑制住冲动，听他叙说那个叫陵容的女子，他说完最后一句“她很像你”之后，我哭了。原来这一切都真的是我的一厢情愿，他的一目柔光是因为我与她相似的容貌，是因为我与她同样善歌，而我多么天真地以为他喜欢我。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我说我不管，我就是无情无义十恶不赦，我就是想......爱你啊。

　　我陪着他，我看着他，我说我是真的很爱你，能不能请你爱我，一点点就好。你喜欢茜桃，你喜欢陵容，求求你也喜欢我一点好不好。他不回答我，只是怔然地看我。

　　后来呢，他被新晋的莞妃接回京师，我也见到了他宠冠六宫的胞妹甄嬛，我虽没有告诉她真实的一切，却帮她扳倒了管家，然后不堪地离开留欢阁，将朱颜锦缎换了木鱼菩提，终日常伴古佛青灯，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他。可是当他成为翁主夫婿的消息传来之时，我才明白原来佛光宏盛，仍逃不脱他在我心内洒下的情网。我又回到留欢阁，我是不能待在寺中亵渎神明的，而除了留欢阁，我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我不再待客，只凭年少时积攒下的财物居住在留欢阁的顶层，直到今天。

　　青楼女子向来是活不长久的，只是我还想看到他，如年轻时节那般想看到他。

　　尾记：总会有些人，有些爱，是生命的阻滞，终其一生，亦无法翻越。（安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