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盒与玫瑰花－博爱行宫的事（四）

身周一片黑暗，只有绵绵密密的雨声仍然无休无止。维克多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奇怪是什么缘故让他忽然从睡眠中警醒。
孤身在外的旅行者从来没有能够高枕无忧的时候，除非是和同伴一起。然而这密林中古树上的树洞应该还是相对安全的......这时他听到了低低的话声。

“那么博爱大人怎么说？”

博爱。
是的，博爱就是他此刻不在家中温暖舒适的床上的原因。
今天上午布兰特回家来了。本来是件好事，埃克维尔先生病中见到小儿子很高兴，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下午埃克维尔先生，维克多终是不习惯称呼他父亲，下午埃克维尔先生睡了，布兰特也就出来和哥哥说话。平心而论维克多觉得布兰特气色很不错，他说起博爱行宫也没什么不满，本来一切都很好，直到洛克忽然发现了什么。
“你脖子上是什么？路上碰到变异蚊子了？”
“没有啊。”布兰特无辜地抬起头，维克多看到他颈上果然有一个红块。
洛克已经皱眉过去翻检他衣领，“现在的蚊子都会传播疫病，那个疫病计划书......”他突然倒抽了口冷气，惊问：“你身上怎么回事？”
下一秒，洛克已经拉开了布兰特衬衫的前襟。
当时维克多立刻转开了头，后来想起布兰特看不见，就算盯着他看也不会被认为无礼。
维克多当然明白那些是什么痕迹。雇佣兵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危险，同伴间互求温暖慰藉是常有的事。但是布兰特还那么年轻，就像一张没染上任何颜色的白纸......居然......
洛克跳了起来，在屋里绕了一圈，挥手掀翻了茶几，恨恨骂道：“这个禽兽！”
布兰特站着没动，静静地说：“哥哥，不是你想得那样。我自己愿意的。”
洛克又绕了一圈。维克多极少看到哥哥这么不冷静，最后他握住布兰特的双肩，声音中带着心碎。
“布兰特，就算是为了父亲，你也不用......不能这样牺牲自己。”
然后是无休止的争论，拥抱，和解，继续争论......维克多见识到了据说是埃克维尔家最最温顺柔弱的小公子的执拗脾气。布兰特没有一次提高声音，但是什么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他要回博爱行宫去。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维克多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也许他本来就是个外人。
下午布兰特还是走了，要大家不必为他担心。埃克维尔先生仍然熟睡未醒，临别时维克多看到洛克塞给布兰特一把匕首。少年象握着画笔一样拿着，维克多很怀疑他根本不懂怎么使用，不过忍住了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走后维克多在家中实在坐不下去，声称出来找找线索。
于是就落到被大雨困在路上，不得不在树洞中又湿又冷地过夜的结果。
然而会发光的怪蜀黍有种种奇怪的方式来实现人们的愿望，这次，似乎是线索找到了他。

博爱大人说：“饕餮你怎么看到什么都抱起来啃，嫉妒你也不管管他。”

那个声音很奇怪，不象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倒象在剧院中，四面八方都是回音。明明是有人，好像还不只两人有问有答，听上去却都一模一样，象一把砂粒一堆树叶没有什么分别。

然后嫉妒大人说：“饕餮要吃东西天经地义，我又不想虐他，管他干什么。你不就是请我们来吃饭的，还只准看不准吃？”
然后博爱大人说：“这一只不能吃，他当宝贝似的。”
嫉妒大人就笑，赞博爱大人真温存体贴。
博爱大人只是摇头。
然后嫉妒大人说：“你不会是动真的了吧？路斯塔，玩玩不要紧，认真了大家都麻烦，前车之鉴你跟我都见得多了。”
博爱大人叹气，念了几句诗，什么“谁能够主宰自己的心”，“谁甘愿去做无益的努力”，什么“怎能够不爱可爱的人”......
然后嫉妒大人也不说话了。然后饕餮大人就说他饿了。

谈话静止了一会儿，一时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你们见过博爱大人的玫瑰吗？”

维克多只觉得手心出汗，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别人谈论会发光的怪蜀黍时嗤笑。

“那可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话说嫉妒大人曾经......咳，咳......”
“他那玫瑰为什么要看......要看爱的舞蹈才开，难道她是偷......偷......偷那啥狂......”
“倒也不是一定要那一种，我听说，博爱大人的玫瑰需要的是爱的滋养。”
“那是啥玩意？”
“笨，比如爱的舞蹈就是。还有，博爱大人的化妆盒也是......”
“博爱大人的化妆盒？现在谁还找得到博爱大人的化妆盒？！只怕博爱大人自己都不剩几个化妆盒了。”
“是啊，再这样下去，我也没几片叶子可掉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相当苦涩，接下来的谈话都是感慨生存不易，直到谈话声渐渐低微不可辨别，也没有人再提起博爱大人的玫瑰。

他们说到博爱的化妆盒。维克多肯定听说过这种东西，虽然想不起细节。洛克一定更清楚。他们还说起一些奇怪的名字，饕餮，嫉妒，维克多觉得也听到过，似乎和鬼族有关，他有朋友很了解这方面的情报。维克多在黑暗中等了又等，等到一切都归于沉寂，冒雨急返城中。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天亮，洛克见到他吃了一惊。
“维克多，怎么湿成这样。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维克多摔了摔头发，简短把听到的都告诉了洛克。
“你说博爱的化妆盒能让玫瑰开放？我在拍卖所曾经见过，我去查一查。”
维克多点了点头，他也有他的人要拜访。他了解到的信息相当不乐观，回家时洛克已经在等着。
“维克多，你还记得去博爱行宫的路？我们现在就过去。”
“洛克，他们是鬼族！”
“我知道。我弄到了化妆盒。我们想办法先让玫瑰开花把布兰特接出来，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动手了，月光魔法团会来接应。”
“你有化妆盒？拍卖所拍的？”
“没，我直接从商贸联合会拿的。”
维克多不敢置信地瞪着哥哥，洛克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捐了五倍的军需品总抵得过了。”
那当然还是不一样，如果被人告发后果会很严重。但维克多没有多说什么。
雨已经停了，兄弟俩在路上没能多说话，直到能看到博爱行宫的尖顶，洛克放慢速度，从怀中拿出当时博爱留下的联络布兰特的镜子。很幸运布兰特独自在房间，他听到哥哥要他在玫瑰那儿等虽然有些吃惊，也只是说那么待会儿见。不，博爱不在家，被询问时他回答。
维克多认得的是大路，洛克带他上了条小径。“我以前问过父亲。”洛克解释。他们推开花园的门，布兰特果然已经依言等在那里。
“啊，我们有客人来了。我一直很想认识你哥哥，布兰特。”
维克多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玫瑰一眼，洛克已经把旅行袋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
维克多倒抽了口冷气。他这个哥哥把商联会所有的化妆盒全都拿来了。
“那......那是博爱的东西！还给他！还给我！”
洛克态度倨傲。
“化妆盒是大人用的东西。小孩子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维克多觉得眼前一片耀眼亮光让人不敢逼视，光芒中似乎有触手伸向化妆盒，他随即听到洛克低呼：“布兰特！”

布兰特觉得一阵晕眩。
他听到哥哥和玫瑰在说什么化妆盒，然后，是的他虽然看不见，也感觉到耀眼光芒。那一瞬间他是多么希望博爱就在他身边。但是扶着他焦急唤他名字的是哥哥。
“怎么了？”他问。
“玫瑰花开了。”
“玫瑰？”布兰特试探着问。玫瑰没有回答。是的，她说过开花后她就不再说话。她还在那里吗？布兰特摸着丝绒般的花瓣。
“小心点！”洛克提醒他。
“真奇怪，那些化妆盒都不见了。”维克多评论。
“太好了，没想到这么顺利。布兰特，我们快走。”
“我......我得等博爱回来和他说一声。”
“布兰特你别傻了。他是鬼族，是鬼族七宗罪之一。趁他不在我们快走。”
“他......他不是坏人。”
“布兰特你不懂，你见了坏人也认不出的。快走，拉格纳殿下带着骑士团月光魔法团会来接应我们，我还是希望能够不用动手就能带着你离开，让他白赚一笔也无所谓......”
“拉格纳向你收费了？！”
“怎么了？”
“没什么。”维克多显然忍住了什么没说，不过布兰特也没有余暇关心。骑士团和月光魔法团正在来这里......不，他决不能让他和他们遇上。
“我得回去一次，哥哥。安德烈还在那里面。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别担心，行宫的人不会阻拦我，可是撞上你们就难说了。”
“你自己小心一点。”
布兰特点了点头。他必须和哥哥回去。坚持留在这里只会让博爱和骑士团月光魔法团正面冲突。到底谁更擅长打架杀人，布兰特并不想知道。但是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他会以为自己只是为了玫瑰。他应该更了解他，可是谁又说得清呢。
怎么办？布兰特想起了博爱的画像。他只差一点就画完了，但是一直犹豫着没有结束。他回到自己房间，在博爱手中绽放的玫瑰上添上了最后的一笔红色。然后他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不用留什么信了，也没有那个时间。如果从这幅画中他还看不出来，自己也无谓说了。
“想着我，路斯塔。”
布兰特带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埃克维尔先生有三个聪明漂亮的儿子，洛克、维克多和布兰特。
洛克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维克多是个勇敢的雇佣兵，年纪最小的布兰特特别温和安静，高朋满座，衣香鬓影，再热闹的场合都不曾见这文秀的少年纵情欢笑。他常常会露出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神情。

他说过会想办法。
他选择相信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