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江湖江湖本无心，魂梦任悠扬

（一）   
      
   唐·贞观元年·夏·梦泽山下   
   
   我靠在溪边的树旁小憩，顺便饮饮我的白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都有些倦了。明儿个就能赶到长安了，等完成了任务一定得好好的休息一下。我握着手里的画卷，淡淡的，扯了一抹微笑……
   
   师父说，我天生就是一个杀手，因为我一生下来就杀了第一个人——我的母亲，她是因为生我难产而死。也正因为这样，师父才收养了我，她说总要有人来继承她这江南第一杀手，而我，便是她相中的最佳人选。
      
   师父为我取名为剑无心，她说那是为了时刻提醒我杀手的剑必须无心……其实，我是有名字的，是母亲为我取的——柳嫣然。但是师父说那名字太过柔弱不适合杀手，而我，也不配用母亲取的名字……
      
   四岁那年，师父开始教我武功。
      
   八岁，我就替师父完成了第一个任务——没有人会去戒备一个八岁的孩子，于是我的剑，又狠又准。之后，师父给了我一个玉坠子，说是母亲的遗物，可佑人。
      
   十二岁的时候，杀手剑无心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因为，我接手的任务从未失手过……于是，我的价码也由十两变成了一百两，而他们甚至说我更胜当年的飞天狐狸。只是他们不知道，飞天狐狸——正是我的师父。
      
   十三岁，师父把她的剑传给了我。那时候起，我渐渐的，学会了冷漠……
      
   十四岁岌弃那年，师父给我戴上了面纱。她郑重的嘱咐我，千万不能让男人看到我的脸，而对于看到者——杀。
      
   于是，我相信自己一定是相貌丑陋无比。而我更加相信，这辈子，只能做个低贱的杀手。可唯一令我不解的是，那些人看到我的表情并不像是害怕，不管怎样，都要死于我的剑下，只怪他们看到我的脸。
      
   我不懂，也不敢问。

   后来我才明白，我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对于师父的命令，我从来不会质疑。直到……我十六岁。
      
   那天，师父拿了五百两银子满面笑容的回来——在我的记忆中，师父是很少笑的。
      
   “有只大肥羊，你去解决！这五百两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五百两。有了这笔钱，我们至少能休息个半年了。”师父拿了一百两给我，叫我当这一路的盘缠。
      
   “过了晌午就出发吧，目标是长安陈员外家的公子，今年二十，这是画像，金主很着急的。”我接过画像，照旧没有马上打开——那是我的习惯，要到达目的地才去看对手的容貌……
      
 （二）   
      
   “少爷，前面是梦泽山下的梳头溪，咱们要不休息会儿再赶路？”
      
   “也好，照这个脚程，明天就能到家了。”嗯，一个淡然的声音……
      
   我猛地惊醒，天！我竟然毫无戒备的睡着了，这种情况下如果仇人来犯我一定必死无疑。但是……
      
   我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心，像是被烫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师父从没告诉过我，世间有这种暗器，能在瞬间击中人的心，对，瞬间。我想拔出剑来戒备，可双眸却越来越模糊……
      
   “有蛇！少爷，小心！” 
      
   “姑娘！姑娘？……”失去意识之前，我倒进这个男人怀里——他有着一双比魔鬼还魅惑的眼睛……
      
 （三）   
      
   “少爷，这女人来路不明的，还是小心的好！”
      
   “闭嘴！”   
      
   “少——爷！老爷不会同意您将她留在家里的，您还是把她送走吧！”
      
   “叫你闭嘴了，出去！”  
      
 ……   
      
   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只是，他的脸上多了三分倦容。
      
   “醒了？”他笑了，依旧，眼神依旧魅惑……
      
   “唔……”痛！我想起身，却被左腿传来的痛扯了回来。
      
   “别乱动，别乱动！你被毒蛇给咬伤了，七彩兰！有印象么？”七彩兰？非常罕见的毒蛇。
      
   “没关系了，毒已经清了，你别担心！”他始终挂着笑的脸让我着实安心不少。“你先躺着，我叫厨子给你弄点粥，两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

   “少——爷！您……”    
  
   “闭嘴！”     
   
   “姑娘，别见怪，下人不懂事！”他还是温柔的笑着。“我叫悠扬，就在你隔壁房间，有事你叫我，嗯？”他注视着我，然后转身离开。我知道，那一刻，我醉了……
 
   “柳嫣然。”我在他走到门口时脱口。“我，柳嫣然，我的名字。”“很好听的名字！”他凝视我的脸，很久，然后笑了笑，阖上了门。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他这个名字，也许，我不想他知道我是剑无心——一个为钱卖命的卑贱杀手。
  
   可是，我又为什么要在乎呢？冷漠的无情从来不去考虑生与死、爱与恨，只因我是剑无心。可是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这个比魔鬼还魅惑的男人——已经驻进了我的心里。等完成了这趟任务，我一定跟师父请罪然后跟他走……
 
   低头的时候，才赫然发现，我的面纱……不见了！那他……不！！！
      
 （四）      
 
   悠扬再次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碗热粥。我看到他的脸那一刻，更坚定了我的想法，我不能杀他！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死了，我也不想活……
   
   “在想什么？嫣然？”   
   
   “没，这里是哪里？”   
   
   “哦，忘了告诉你，这是长安，扶风府。”
    
   “长安？！”   
      
   我竟然到了长安？而他家也在这里。  
   
   也好，我可以先去执行任务了，面纱的事或许可以回去向师父解释。我不愿否认，对于他，我心里是有着极大的不舍的……
 
   “那这里可有个陈员外？”
   
   “陈员外？巧了，我爹就是陈员外！你认识我爹？”嘎？！！我差点咬到舌头。
  
   “这里……长安……有几个陈员外？”那一刻，我在祈祷着，第一次如此的希望上天保佑这里能多几个陈员外。
 
   但是，上天没有听到我的祈祷。“就只有一个！长安只有一个扶风府，也只有一个陈扶风，那就是我爹！你是来投亲的？”他的语气里透着兴奋，而我的心，开始绝望……
   
 （五）      
  
   是夜……      
  
   我握着画卷，紧紧的。      
  
   我找不到，打开它的勇气。      
  
   可是我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也许，陈扶风有许多个儿子；也许，我要杀的不是他；也许……也许上天，还是怜悯我的。

   只是，上天还是遗弃了我。   
      
   我将那画卷打开的时候，世界碎了……   

 （六）   
      
   唐·贞观五年·春   
      
   这是灵鹫峰下的一个小镇，由于北临蛮夷，很少有人在此定居。而我，在这个小镇子里一住就是三年。是了，我在等人，一个我爱的人……
      
   没错，四年前，我并没有杀悠扬。因为……我的心找回来了。   
      
   我把一切告诉了他，他只问我，愿不愿抛开一切，随他浪迹天涯……事实上，那陈员外因为膝下无嗣才将他收为义子，好继承家业。我问他，就这样放弃，舍得么？他用一个吻代替了回答，然后我成了他的女人。于是，那一年里，我们四处游历，俨然是一对伉俪。但是快乐的日子，也只有一年，而已……
      
   三年前阿福在这里找到我们，说扶风府一家遭飞天狐狸血洗，无一生还……那的确是师父的作风，我也知道，师父是因为我。
      
   阿福看着我的眼神，始终是充满杀气的。“少爷，阿福早说了，这女人你不该留……你……”
      
   “够了，你先回，我会去处理的。”他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注意到阿福的眼神里，藏着寒光……
      
   我猜得没错，他果然不许我同往。无论我怎么恳求，他只让我留在这儿，等他回来。我拗不过他，只好应了。我把随身的玉坠子给了他，希望可以保佑他平安。
      
   他临行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吻。我并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个……我只能默默的看着渐渐远去的一人、一马、一剑。
      
 （七）   
      
   三年过去了，我一直守在这儿，因为我坚信，他一定会回来……每天，我会到城门口去张望。起风的时候，我会带上你的虎裘披风；酷热的时候，我会捎上一杯冰泉的水；落雨的时候，我会拿上两把油纸伞；飘雪的时候，我会带上一壶烫好的温酒……
      
   我始终相信，有一天，你会回来。   
      
   这天，过了晌午，镇上的人告诉我，城门外来了一人一骑。我扔了手上一筐刚采的梅子，飞也似的，向城门奔去……
      
   阿福衣衫华丽的向我走来，手上把玩着我送他的玉坠子。
      
   “你家少爷呢？”若不是担心他的安危，我实在不愿与这人讲话，他给我一种压迫感，很难受。
      
   “你是说陈悠扬啊！”他回答得满不在乎，手上依旧把玩着那枚坠子。
      
   “你不是该叫他少爷——”   
      
   “什么少爷！现在我才是陈家的大少爷！”他不等我说完就揪着我的衣领吵嚷着，我只是沉默的瞪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陈悠扬已经和飞天狐狸共丧黄泉了！因为绝对想不到，陈家满门都是我灭的，是我嫁祸给飞天狐狸，好让他们决斗两败俱伤！哼哼！我好人做到的底，在他们真气都耗尽的时候助他们一臂之力，跌入万丈深渊了……”
      
   他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悠扬死了……
      
   恍恍惚惚间，我意识到阿福在解我的衣带。“陈悠扬的财产已经都是我的，现在他的女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我的剑，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之前，吻上了他的颈子……
      
 （八）   
      
   十天来，我一直站在城门口，直到我终于肯面对悠扬已死这个事实。我的剑，一直陪着我，十天前喂了血的它，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我终于明白，它是在提醒我，去找你！   
      
   于是，我杀了最后一个人——我自己。   
      
   在合上双眼之前，我好像看到远处走来了一人、一马、一剑，只是，我再也没有了意识……

（九）

   握着嫣然曾系着那颗玉坠残丝堕落的一刻，我不愿闭上眼，怕错过脑海中她每一刹回眸，每一朵浅笑，每一声低语，每一步轻盈……
  
    留恋最后那段美好时，一个世纪也是很短的……
  
    一个生命被毁灭的那一瞬间，或许会带给别人永恒的痛……
  
    猛烈的撞击后，我已不再是我，但总有一个人就算是魂飞魄灭也要记得……
  
    那是唐·贞观元年的一个夏天。
  
    我本好武，但还是按了父亲的意思远赴苏州一家有名的私塾学诗习经。
  
    后天就是我回京考举的日子，我携了来福一同赶回长安。
  
   “离家这么久，老爷一定很想少爷了吧？”来福总是一脸谦卑。
  
   “嗯，前面是武陵春的梦泽山了吧，马上就能见到他老人家。”
  
   “少爷，前面有个小溪，咱家要不休息会儿再赶路？”
  
   “也好，照这个脚程，明天就能到家了。”
  
    这时却见一位蒙面女子正溪边小息，她似乎听到我们的说话声，猛然睁开双眼，用戒备的神色看着我。
  
    随即那双充满敌意眼神悄然转柔，那一刻满山的花似乎为我而开，心已醉……
 
   “有蛇！少爷，小心！” 阿福的呼声惊醒了我。
  
    七彩兰！正当那位女子眼神迷离时，七彩兰已啜上她的小腿。
  
    剑出，弑蛇，而她却已昏迷不醒。
  
   “呃，少爷，你抱她去哪？你会赶不上考举！”
  
    那一刻什么言语都似闻不见，把她抱在杯里，展开轻功心急如焚赶回家，也只有长安百草堂才有药治七彩兰的毒。
  
    为她喂药时我看到了小巧下巴，微白而迷离的嘴唇，于是忍不住掀开了她的面纱，天地万物尽失色……
  
    在她晕迷不醒的那三天，我始终不愿离开她的身边，因此也错过了考举，父亲为此大怒，而我只盼她醒来。
  
    我也终于知道其实我并不是父亲所生，他已不能忍受我的所作做为，我决定等她醒了带她离开。
  
    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心中对我已满是柔情。
  
   “柳嫣然。”她突然说道：“我，柳嫣然，我的名字。”
  
    柳嫣然，一个我愿付出一切的女子，一个来杀我的女子，她告诉了我一切。
  
    我只问她：“愿不愿抛开一切，随我去浪迹江湖……”
  
    她问我：“就这样放弃，舍得么？”
  
    我吻了她，她成了我的女人。于是，那一年里，我们四处游历，俨然是一对伉俪。但是快乐的日子，也只有一年，而已……
  
   一年后，阿福找到我们，说家里遭飞天狐狸血洗，无一生还……
  
   虽然离开了父亲，但始终末能忘记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一人一剑一马，带着嫣然的玉坠子，与来福踏上复仇之路。
  
    可怎也没想到这个始终于我一脸谦卑的小人居然有那么大的胆量，一切一切的阴谋尽出自他手，为我陈家的家业，在我与飞天狐狸对决时，偷施下手……
  
    看到自己离开自己的身驱，身已死，爱未灭，魂飞远，我像个天使在夜里飞，漂荡在冥意中~
  
    小镇依然是那个小镇，喧哗的安宁着、繁荣的清贫着~
  
    一魂系于此，我随风的飘来，在那破残的城门口远远看到了嫣然，她缓缓倒下，随即离开了她的身躯向我招手……